主持人—撒貝寧:有沒有人想過六十六歲的時候,我們會在幹嗎?釣魚、晒太陽、領孩子,有的人在我身後說你想多了。有一位我特別喜歡的學者,他跟我們說:「年輕人要折騰」,因為他們有時間。但是老人更要折騰,因為他們沒機會了。今天這位學者,六十六歲,但是,他打算重新開始折騰一把,他準備在未來的機年當中,用他淵博的學識,寫下三十六卷本《易中天中華史》。掌聲有請我們今天的開講嘉賓易中天教授。『客從何處來?』
易中天:對,我要解決「我從何處來?」
撒貝寧:我特別想做一期,他們說你算了吧。聽出來了,你是從花果山來的。掌聲有請易中天教授開講。
易中天:非常感激大家的歡迎,但我得實事求是地說:我很不情願地站在這兒,因為我很怕來到這裡,又被貼上一個標籤叫青年導師。我身上標籤夠多的了,用得最多的叫學術超男,我真的不想再貼上一個標籤叫青年導師,我今天來只是想和我們的青年朋友們一起探討、交流、分享。如果說有導師的話,我希望你們也同時是我的導師,我們互為導師。請問十八歲的時候,你們在想什麼?幹什麼?
現場觀眾回應道:高考。
易中天:高考,都在高考!那麼我十八歲的時候幹了什麼呢?我十八歲的時候,做了一個勇敢的決定,參加新疆生產建設兵團。那麼我為什麼會做這樣一個勇敢的決定呢?讀了幾本書,這本書是蘇聯作家威拉.凱特林斯卡婭寫的,它的名字叫做『勇敢』。它描述的呢,是莫斯科和列寧格勒的一批共青團員,到西伯利亞,就是蘇聯的遠東,去建設一座共青城,我讀了一本書以後熱血沸騰,我說我也去。我也寫一本中國的『勇敢』,我要成為中國的威拉.凱特林斯卡婭,堅決去了。而且還非常幸運的是,到了烏魯木齊之後分單位,就把我分到了農八師共青團農場,我馬上就想起了一首歌,而且我就是唱著這歌去的,這首歌叫《共青團員之歌》,有會唱的嗎?(有一位現場觀眾舉手稱會唱)你會?(該觀眾唱著:聽吧!戰鬥的號角發出警報),易續唱:「我們告別了親愛的媽媽,請妳吻別妳的兒子吧!再見吧,媽媽,別難過,莫悲傷,祝福我們一路平安吧!再見了媽媽,吻別妳的兒子吧!走了。」根本沒有想到媽媽的感受,後來我爸才告訴我:我媽每天晚上哭,就是要去,要實現自己的目標,實現自己的理想,但是去了以後,才發現,那個被特意地描過的地方,証明了生活不是詩,等待我們的是,無法形容的寂寞、單調、勞累、糾結。我就住進了牛棚,跟牛住在一塊兒,第一天幹活幹什麼?擠牛奶,我就上去擠,根本擠不出來,老職工就跟我說:「不是這樣擠的,你得先讓小牛吃一口,把那奶脹出來。」我說這小牛怎麼弄呢,他說你把這小牛放了讓它吃啊,小牛栓在旁邊,我把小牛解開來,小牛沖過去,一口咬住,就吃奶,我在旁邊看著,這老職工說:「你怎麼還看著,它都吃完了,你擠什麼呀你!」我說這怎麼弄啊?(老職工說:你拽過來呀!」好吧,我去拽那牛,根本就拽不動。初生牛犢不怕虎,它還怕我嗎?好不容易拽過來,又把它栓上,它又掙脫了。擠了大概這麼多,母牛發現了,很憤怒地一腳就把奶桶踢翻了,然後就順便也給了我一腳。這老職工說你怎麼這麼笨,後來班長過來說:「要不你放牛去吧!」班長給了我一根棍兒,這麼長,後結實的棍兒,我說拿棍兒幹嗎呢?打狼啊,他說狼倒是沒有的,打牛,牛不聽話,你就打它,我沒管這個,我就帶了本書,裝在口袋裡,趕著牛出去了。出去以後牛在那吃草,我就看書,看了一會一看,牛沒了,只有一頭牛還在跟前,正準備往前沖,趕快拎著棍子就過去,我說你站住,你上那兒去?牛看了我一眼,然後走了,最後我的跟前,一頭牛都沒有了,然後只好拎著棍子,一個一個去趕牛,然後就很快把我以從畜牧班調出來,我到了大田班,然後在兵團幹完了所有的,幾乎所有的髒活、累活、苦活。比方說有一種活叫作拖褲腿,就是棉花苗長到這麼高的時候,要把棉花苗下面的兩片葉子,把它打掉,因為它苗只有這麼高,你這樣是夠不著的,得跪下來,跪下來以後,兩具手去弄,然後就膝行,一爬就是一天。兵團的田叫條田,那個條田叫作一望無際,根本看不到頭,你每天必須從這一頭爬到這一頭,然後把另外兩行的葉子打完了再爬回來,這一天就算幹完了。你要是速度不夠,你回不了家,你根本回不來,那個時候我看著那一望無際的條田,我就想我的希望在哪裡。現在很多年輕人說:「我看不到希望,看不到希望。」你到條田去看看,後悔嗎?不後悔。因為那是我自己的決定……(待續)
二0二三年三月二十七日
59